(by Mr. Infamous,原载于虹膜公众号)
在关乎杀人分尸的《正义回廊》被更多内地观众看到之时,甚或之前,蔡天凤案意外地成为一个出奇「应和」的预言与回响,陡增慨叹。
媒体与受众在不断加码的兴奋中,难以避免地参与到凶手的秀场中。电影本想借十年前的港地旧闻,去炮轰至今依旧未变且不会变更的荒唐,而荒唐果不其然如同瘾君子般,涎着脸问你,喂,还有吗?再来一点。
叶蕴仪在《正义回廊》里饰演的退休教师叶慧萍,就把这种大众心态说得十分到位。报章、网络上那些可怕的事件,都会当作故事,也必须将其当作故事,否则一旦跟周遭,跟熟人联系起来,那就成了避无可避的现实。
但谁要活在现实里呢?而且,谁能抵抗得住现实呢?
最不希望,也最不需要跟人间惨剧打交道的,就是这些突然被拎到漩涡边缘的平头百姓。陪审团的设置,在法庭抑或是《正义回廊》中的作用,是把更接近我们的面相,贴到现实,贴到当下。
更特别的是,电影让我们不无悲观地正视当下世道在本质上已然凋敝,用的却是无比积极的态度。
片中张显宗与唐文奇涉嫌杀死前者父母,并且极其残酷地肢解尸体,分头处理,而各方律师的问询、搜证,陪审团成员的争辩、呵护,媒体记者的刺探、定义,在法庭内外难辨真伪的各路大戏里,形成一股人人探求真相、维护正义的热闹劲头。
或者说积极假象。
吆喝着让你相信制度的完备,人性的充沛,正义的必然,但是终归是让你走入回廊。
什么是回廊?曲曲折折,环环绕绕,离开地表的那种回形走廊。不提供实质的起点与终点,只提供徒劳无功的原点。让你看到景致不断在变,但都只能是景观式的布设,而且多走多看之后,就会发现,景观也在循环往复地回放了,于是境况比「楚门的世界」还扭曲。
《正义回廊》的精髓,确实在片名里已经写就。我们回过头来看这部预先揭晓谜底的电影,到底如何吸引观众。
「三级」是这部电影的首要噱头,特别是血腥暴力。
行凶场面根据不同预设,从不同角度,一遍又一遍地还原出来,谁来杀,怎么杀,杀完后如何处理,血淋淋的过程与场面,不断造成视觉冲击。再辅以刻板印象,叫陪审团里部分女性成的员生理不适,连通观众本身潜在的脆弱神经。
这个时候,看,就成了一种义务。电影吊诡地把看客行为合理化,即让观众迅速加入陪审团,以无形中带有责任感的姿态去介入观望与判断。
别于动作片的暴力刺激,《正义回廊》所提供的兴奋度是反方向弱化的。一是这种情绪宣泄,早就越过了解气的范畴。二是杀戮对象一旦成了尚未坏透的至亲,伦理层面就扑灭了基于冤屈的愤恨火力。三是片中强调张显宗匮缺的同理心,大多数观众都有。
于是复调里的血腥暴力,渐渐成为一个相对主观的天平,把看客不管基于什么起点的心态,给拨向一边倒的道德高峰,去俯瞰嫌犯,甚至是,不由分说地审判罪犯。
到了这份上,个体的暴力固然可怕,整体的偏颇乃至盲目其实更可怕。不仅仅是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更重要的是,你会不会已经是深渊本身。
也许可以这么说,延续了香港奇案片经验的《正义回廊》,在出位的视觉冲击下,反了同类电影传统一回。
具体说来,以往大量的奇案片,更偏向于对骇人案件的消费甚至剥削,有小报属性,并止步于此。而杀父弑母案与《正义回廊》,在以十分cult的方式并行插入受众双眼后,却掀开了更悲天悯人的视野。
很难不会想到翁子光的《踏血寻梅》,这些年最好的同类电影。它扭转了奇案故事本身的浅薄,而且相当出彩的地方是,噱头全在制造情感反差。
在援交与买春、凶杀与死亡背后,翁子光去寻觅那些不为人道却也无人想听的秘辛,那些无非是比不过死亡惨状更博眼球的相互温暖、彼此慰藉,平凡琐屑得几乎与我们无望的日常相近,特别动人。
由他监制、新导演何爵天执导的《正义回廊》,也透过噱头的冲击,去大开大合地讲人情与人性。而其中情色的偏向,又起了一些微妙的不同功用。
《踏血寻梅》里,主角王佳梅的裸露是无奈、破碎但真挚的,通往人物本身放下尘与土,望向山与海的心境。最终山海的崩塌,要比尘土的寂灭更叫人难以释怀。
到了《正义回廊》,牵涉到情色场面的主角张显宗没有裸露,但是在试镜现场侃侃而谈之后,女优在他面前宽衣解带了。相当讽刺的是,吹嘘自己经验丰富过后,身体与心理却迎来了全线崩溃。
张显宗招架不住凌越自我定位的好。女优的美丽、性感,是等同于人间美好物事的,比如亲密的家人、名下的房屋、亮眼的学历、体面的工作,但那些都随着家人给活鸡拔毛一样,给连皮带肉地拔掉了。
他以为至少可以操控欲望,获取快感乃至周遭人等的钦佩,奈何事与愿违。他跟唐文奇聊天,说要去内地找妓女来先奸后杀,是在人生各种跑道上,试图寻找所谓低一级的对象来施虐,获取掌控一切的迷狂,还有比照希特勒,对应的都是自己被掌控、被剥夺的卑贱人生。
或者也可以把这种口嗨,视为始自于无爱与受虐后的应激反应。由此塑造出来的人物,极度可怜,哪怕依然可恨。
周遭人等,试图通过确定杀人动机的途径,去理解他,或者说,去完成对杀人狂魔的构想和审判。「正义回廊」一下子高朋满座,但是真相在主观印象对照所谓正义法则时,不那么重要了。
在赦免罪愆的宗教面前,也不那么重要了。张显宗也说,那些人去教堂,不过是想买张赎罪券。
那么,还是要说回陪审团。并不相信香港司法制度的高思钧说了一句,「冤狱是比放过有罪的人更为不公义。」这个立场,跟很多没那么掷地有声的主观揣测一起,成为他们投票的依据。
很多人看到陪审团由形形色色的人构成,想到的是《十二怒汉》,也投射了一定的「反转」希望。但恰恰是这个有意相似的联想,造成了巨大落差,即《正义回廊》里虽然也有理性的声音,但是,没有一个是能贯彻下来的,哪怕是两位承载了最高热望的年轻人。
恰恰是在众声喧哗中,得到了更多更杂的喧哗。
又因此,高思钧这一句话,成为非常打脸的现实。陪审团掌控了生杀大权,但是并没有绝对本事能够敲定公义。就像是电影里的警察,让唐文奇认罪,是通过严刑逼供。
只可惜,人不可信,制度同样如此,从陪审团的设立,到律师站在不同立场、背靠不同声望,来进行论辩甚或是蛊惑,再到法官难以百分百精准的判断,同样影响制度对绝对正义难有把握。
从不断摇摆的现实立场,再看嫌犯二人,更有困顿顾虑。张显宗和唐文奇,天才与白痴,将军与小卒,不再自辩的雄才与亦步亦趋的戏子,一个人的黯淡无光与另一个人的绝处逢生,如此精彩地把人与法的障碍,给凸显得惨白。
如果说《踏血寻梅》是在大恶里找大善,那么,《正义回廊》就是在大恶里找大悲,不是寻常奇案片那种,制造廉价叹息的,而是要在半梦半醒的人间,大写人性点到即止的悲悯,社会面的悲凉,以及清醒着的悲戚。翁子光是冷在外界,暖在内里,何爵天则是彻头彻尾的冷。
这样的对比,也更让上映不久的《毒舌律师》,像是一则爽文。它是以下三滥对打下三滥,心知肚明在权势面前,无法通过正轨寻求正义,它给出的希望很稀薄,因为是天时地利人和的险胜,但是在宣泄上,有无比雄厚的底本。
《正义回廊》则是让回廊中人走回廊,不提供真相,不予以解气,但让观众以陪审团身份进来,带着疑点离去,丰俭由人,反倒比此前更为心灰意冷,因为终究,谁都要去读这醒世恒言。
再高度凝结一下。两部电影都很粗俗但直接地,针对「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说出「法律面前穷人含撚」。
当然,内地版里,《毒舌律师》最后,黄子华饰演的林凉水(粤语意为「浇冷水」)说这句话时,重新配音为「法律面前穷人死梗(死定了)」,而字幕只敢写至「法律面前三六九等」。
那《正义回廊》结尾的嘲讽就更多。比良心发现的媒体记者和小警察,甚至比暗示有罪的唐文奇更抓耐人寻味的,还是这个对世态不屑的高思钧,随大流地对陪审团里并不认可的狂妄生意人,笑着叫唤「契爷(干爹)」。
当真是清脆响亮。
最近,由翁子光监制、新晋导演何爵天执导的电影《正义回廊》成为了香港电影界的一大热话,上映至今票房已冲破千万港元,且呈现稳步上升的强劲势头。坊间好评不绝,对于一部有血腥暴力镜头的奇案三级片来说,如此成绩实属理想。
电影改编自2013年轰动一时的“大角咀弒亲凶杀案”,首被告周凯亮在大角咀海兴大厦一处单位内杀死父母,后联同次被告谢臻麒合力肢解尸体,两人同以谋杀罪名被起诉,结果陪审团以8:1的大比数裁定周凯亮罪名成立,判处终生监禁,谢臻麒谋杀罪名不成立,阻止合法埋葬尸体罪判囚一年,因判决前已被拘留两年覆盖刑期,故当庭释放。
《正义回廊》是何爵天的首部长片。与香港大多数新锐导演都会选择相对安全保险的家庭题材为出道作不同,何爵天更在意的是作品是否充满话题性,能否在短时间内引发观众的强烈好奇心和广泛讨论。
选择大角咀弒亲凶杀案,一方面因为案件发生时间距离现今不远,观众可以在网络上查阅有关两位被告的视频片段,而且凶手骇人听闻的犯案手法、对双亲痛下杀手的冷血残忍引人侧目,周凯亮甚至在杀害双亲后还若无其事地报警求助,又高调接受传媒采访,发出寻亲呼吁。
另一方面,当年法庭和陪审团一致认为谢臻麒因智力问题无法主动参与谋杀,只能受制于智商达126的周“操纵”和“诬陷”。案情和判决背后的种种疑点,并由此延伸出对何谓“真相”、“正义”之思辨,都是编导希望借一度销声匿迹的奇案类型带出的值得深思的主题内容。
何爵天在香港演艺学院电视电影学院主修导演,毕业后曾涉足不同类型制作,如电影、广告、MV等,其中较为知名的有林超贤的《激战》和《破风》。他在2016年拍摄香港电台剧集《狮子山下》时结识导演翁子光,之后便在后者的工作室担任副导演及编导等职位。由此可见,《正义回廊》深受翁子光《踏血寻梅》体察人物与环境之关系的社会派脉络影响。
《踏血寻梅》对香港奇案片的重大革新便在于创作者注入对社会低下层人物的深度关怀与信任。以往同类作品对事实及当事人毫不尊重、趾高气扬的猎奇剥削风气在《踏血寻梅》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细细描绘“死者”王佳梅(春夏 饰)和“凶手”丁子聪(白只 饰)忧郁苦闷的日常,以及他们痛苦挣扎的心理活动,并从尝试重组案情的臧Sir(郭富城 饰)的连番发问牵扯出边缘人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孤独悲歌。
翁子光在《踏血寻梅》之前已经摄制述说社会底层青年成长历程的《明媚时光》和《援交少女》,“阶级差距”、“房屋问题”在翁子光的作品序列里始终占据一席之地。
翁子光接受港媒专访时曾透露, 上世纪80年代,他的父母用40万港元买下位于新界荃湾祈德尊新邨的500多呎(约46.45平方米)的住房单位,一屋只有两间房,却要容纳5个人居住。翁导说他嫲嫲的房间能看到美丽的海景,随着时间流逝,“我们在对岸看着青衣的楼一直起,它变得像上海黄浦江一带,好多楼,一直起,一直起”,最后起到连海(峡)景也不见了。
这让翁子光心生感慨,在商业运作主导、寸金尺土的香港地,“家”的概念轻易便会被影响与破坏。《踏血寻梅》里王佳梅写在墙上的一组混杂英文与数字的密码,指的就是“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一定程度也是他个人经历在其作品中的投射。翁子光电影中的底层人物大多住在狭窄逼仄的公屋和劏房,在他看来,香港公共屋邨的自给自足、秩序井然背后有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劏房是一个被极度压缩的公共空间,可以说几乎没有私隐,如此压抑不安的生长或居住环境会对一个人的人生观、价值观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这是翁子光在作品中借由呈现“连打飞机都没地方”,令人難以呼吸的局促环境,从而对缺乏流动性、阶级固化的社会体制发出激烈控诉。
进一步说,如果说过去奇案片对于凶手/受害者的诠释是强行剥离社会性的“性格决定命运”,那么翁子光作品里则强调孕育人物成长的这片土地,以及对其内部结构与运作法则的观察和批判,即“环境决定命运”。在《正义回廊》里,张显宗对父母心生恨意的原因之一亦在于房产纠纷,箇中原因是不少香港人均将“上车”(拥有属于自己的物业)视为短暂人生的唯一目标。
不久前,《正义回廊》票房逼近一千万,作为主要投资人和监制的翁子光旋即在脸书上发了一篇感谢文,简单回顾了替《正》寻找投资的辛酸历程。从文中我们可以大概得知如今仍愿意为香港电影投放资源的投资者,他们对《正》的顾虑首先便是影片的主角都有谁?怎么回本?其次就是对主角残杀自己亲生父母的奇案三级片“能否过审?能赚钱吗?”从《正》在初始集资阶段遭遇的困境,翁子光以知名导演和编剧的身份四处奔走尚且如此,我们已可想象当时《踏血寻梅》的前期准备有多困难。
或许对于大部分投资者来说,光是投资“香港电影”便已面临亏本的巨大风险,而且还是一部放弃内地市场,仅在香港本地上映,带有血腥残忍场面的三级片,难免会令不少追求商业利益的投资者却步。
可能有不少人认为,以翁子光如今在内地和香港电影圈的知名度,随便拿出几百万应该不是问题吧。实际上,翁子光在文中也说明了自己本来是想趁楼市低迷给首付买层“纳米楼”作为在港的栖身之所,好让自己不用再跟父母挤在一间狭小的居室里,结果最后还是把这笔钱用在了支持新导演上面。
“纳米楼”(nano-flats)意指面积非常细小的住宅单位,虽然香港坊间多用215呎(约19.97平方米)作为纳米楼指标,而实际区间大概在“200多呎”范围游走。但是低于200呎(约18.58平方米)的住宅单位(私楼最细的“龙床盘”面积只得11.15平方米)比比皆是。简单比对一下其他国家和地区的最低居住空间标准,中国台湾147呎(约13.66平方米)、英国398呎(约37平方米)、新加坡500呎(约46.45平方米)、日本269呎(约25平方米),香港可谓“细绝全球”。
言下之意,翁子光是押上置业首期(若按他在文中的话说,应该还有一部分是与编剧孙霏共同营运制作公司的积蓄)、美亚娱乐主席李国兴投资的部份费用(《踏血寻梅》也有美亚投资)、两位匿名贷款人、为人爽快的“K先生”(不少人猜是古天乐)的100万元,再加上香港电影发展基金的250万元资助,才有今天的《正义回廊》(制作总开支约1000万元)。
翁子光早在2018年就说过,面对香港居高不下的楼价,他也是没有买楼置业的条件。尽管在《踏血寻梅》的成功之前他已是两部卖座港片《僵尸》和《救火英雄》的编剧(但在香港编剧的待遇普遍不高),之后更自组工作室提携新导演新创作,北上发展,身兼编剧、制片人、监制多职。但是面对越发紧绷的创作氛围,连翁自己执导的新作,讲述港英时期四大探长叱咤一时的枭雄片《风再起时》何时能上映也还是个谜,谈何回本或赚钱?
再则翁导的作品风格本来就偏向奇情+写实主义的类型组合,多数投资者对该类题材无不报以万分谨慎的态度。往现实一点说,当年《踏血寻梅》虽然获奖无数,但在票房上是亏本的,也难怪翁导在文章开首就半开玩笑地说《正义回廊》上映两周的票房已经超过《踏血》的总票房(800万港元)。
疫情久未平息、电影业青黄不接、创作空间日益收窄等,这是如今香港电影(包括翁子光自己)正在面对的严峻现实与冲击。 但即便生存环境如此艰难,依旧还是有新导演愿意去尝试、开拓不同类型的电影制作,还是有不怕亏本的投资方愿意出钱出力。
我想强调的是,比起一再执着于港产片“死了没有”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创作者们该怎样在夹缝中求出路,将“消亡”的危机感和恐惧感转化为涅槃重生的机遇,理应更值得我们去思考与重视。
回到《正义回廊》,何爵天和三位编剧谭广源、叶伟平及梁永豪对弒亲案的审讯流程进行了戏剧层面的改写和虚构,如两位被告的姓名分别以张显宗(杨伟伦 饰)、唐文奇(麦沛东 饰)代替,真实事件中出现的相关人士、组织或团体名称均以假名或模糊化处理。尽管电影不乏对凶手杀人、肢解、弃尸过程有着血腥味极重的细致描述,但区别于过往奇案片穷尽煽情之能事,只顾贩卖色情暴力、宣泄官能快感,何爵天和编剧们显然拥有更大的野心。
他们试图在137分钟的影片时长里一并处理两名被告的家庭背景/人生经历/精神状态/犯案动机;检控官朱愛倫(周文健 饰)与两位被告的辩护律师吴冠峰(林海峰 饰)与游嘉莉(苏玉华 饰)在法庭之上的唇枪舌战、一般证人和专家证人的供词;警方的调查过程、取证手段;由9位成员组成的陪审团内部辩论过程;以及案件对三位不同领域的年轻人(记者、律师、警察)产生的影响。
可想而知,要求观众在两个多小时之内完全吸收并消化如此庞大的信息量堪比登天,而对于初出茅庐,雄心勃勃的导演和编剧来说,由于篇幅不足,以上题旨很多都只是开了个头,却没法深入。但是香港观众普遍就对此类“包罗万有”(每样都有一点,即意味着难以拍得深刻)的影视作品怀有好感,当遇到一些存在明显缺陷的叙事内容,他们总有办法以“刻意留白”、“不轻易判断”等理由为创作者辩护。
与此同时,导演为了提高庭审戏在视听层面的可看性,运用了很多剧场的表现手法(戏中几位主演,如杨伟伦、麦沛东、林海峰、苏玉华、朱柏谦等人都曾有出演香港舞台剧的资深经历,因而能够很快适应舞台式叙事手法),例如舞台剧中的“转台”技巧,让演员们突破单一固定的场景(法庭内部),随着被告/证人的供词穿梭于不同时空的情景,或旁观两名被告的行为和对话,或打破第四面墙直接与观众“交流”。
导演在聆讯过程还会利用一些光影、声效的特殊手法来表现隐藏在庭上问答互动背后的戏剧冲突,如剧情进行到张显宗表姐邵佩琼作供时,法庭内的灯光黯淡得像在教堂内告解,观众只能看到被告与证人的双瞳,画面更不时回溯到张在餐厅向邵坦白杀人罪行的瞬间。唐文奇自辩时,往往配上闪电及雷暴的音效,是否隐喻唐不可告人的内心挣扎?又如,当呈现主犯张显宗复杂的心理肖像时,导演让张显宗幻想“成为”偶像希特勒,他的家人、唐文奇则“化身”纳粹军官和士兵,用一口流利德语交谈的超现实片段为核心内容。
诚然,对于一些平时不太常看法庭戏的观众来说,上述为求达到特定叙事效果的戏剧手法的确值得他们赞不绝口,也有助于他们理解熟悉香港司法系统的运作逻辑。然而只要我们稍微回顾一下电影史,就会发现那批最为出色的法庭电影的共同特点均在于精彩绝伦的台词和对白。《正》在“陪审团商议”和“法庭辩论”部分参考的正是其中两位佼佼者:《十二怒汉》和《桃色血案》。
我敬佩新导演想要有所突破的创作激情,但是《正》在叙事手法上的所谓“创新”某程度而言只是为了掩饰对白的苍白肤浅。兴许导演太想借一件过去之事讽刺、影射近几年的种种荒谬(大部分香港新导演的通病),趁机表达港人积压已久的不满情绪,哪怕被指“抽水”(指桑骂槐)也在所不惜。于是人物不时会说出一些影射当下现实的“金句”,不仅明显与该人物在戏中所属的身份、身处的社会环境相悖,更是在间接削弱、甚至摧毁一部法律电影理应具备的严肃姿态。
若以此为出发点,《正》言语之间隐含的讥讽语气实际指向一种“代际矛盾”,而这也是控辩双方在法庭之上围绕着“法律诠释权”而制定的控罪/辩护策略、由此展开的激烈论争,道德和真相变得模糊,工具理性成为主导之外,引发观众通过持续的辩论思考“何谓公义”的陪审团内部构成隐含的深层意义。
导演将9名成员逐一划分为中老年大叔、师奶/青年、保守/激进、既得利益者/不相信制度、政治冷淡/主动参与公共事务等四个类别。这种塑造人物群像的方法确实有助导演言简意赅地向观众传递“陪审团”之于香港法治的重要意义,透过学识渊博的年青一代如哲学系毕业生高思钧在质疑体制(能否彰显公义)、认真讨论案情之余,又不忘向在场其他成员(和观众)解释陪审团制度的由来,以及一些基本的法律原则。“代际矛盾”因而在陪审团成员们对案情的一致专注中得到暂时性的和解。
话虽如此,陪审团的成员形象最后还是不免落入脸谱化的桎梏,光是从成员整体构成便能看出导演为了营造新老世代之间的戏剧冲突(及短暂和解),从而牺牲了个体自身的复杂性。这种情况还出现在滥用职权的便衣警、害怕承担责任的上司/怀有良知的年轻警员;不讲道德操守的报社总编/良心发现的网媒记者;视法律为上位游戏的知名大状/替弱势群体发声的新人律师。
就连第一被告张显宗也抵受不住陈腔滥调的“侵袭”。影片对张显宗的戏剧化处理实际上是放大了外界对他的各种猎奇窥视和想象:极度崇拜希特勒、对于性有着无限意淫,参加三级片试镜,却在性感美女的挑逗下窘态尽显,甚至连在法庭上与倒叙和闪回披露的弑亲原因:张的父母偏心、留学外国时多次遭黑人欺凌及歧视、张的物业被迫转交兄长以偿还债务,导演处理起来亦无非是突出其冷血猥琐的一面(不过片中提出的几种假设均无法充分解释张杀人的动机,这点我倒是欣赏的)。
至于讲述他进入职场面试碰壁(初识唐文奇)的部分,更加可以见到导演为了影射中港矛盾而忽视了人物的实际情况(张面试时的表现如何?能否胜任这份工作?)。要到影片最后一幕,被判决终生监禁的张显宗与兄长在监狱探访室的隔窗对话,这个角色的矛盾心理才真正凸显出来,可惜为时已晚。
英文片名“The Sparring Partner”,中文有拳击训练时的陪练员,证据确凿的张显宗显然就是那位上场比赛(杀人弃尸)的“拳手”,言下之意,故事的真正主角便落在了跟在他身旁的唐文奇身上:智商只有84的唐究竟只是一名人畜无害、整天挨揍的“陪练员”,定还是有份参与谋杀罪行的“搭档/同谋”?
这也是影片后半部分法庭和陪审团的辩论重心,导演和编剧们似乎倾向于认为唐文奇在庭审期间其实是装傻博取陪审团同情,然而除了张显宗的口供,并无更多直接证据能够证明唐确实有参与谋杀,同时警方不恰当的取证方式、唐的姐姐声泪俱下的“感人”供词,令整场审讯逐渐偏向有利于唐文奇脱罪的言论立场。
如果说《十二怒汉》是陪审团通过深入分析讨论案情为无辜人脱罪,极力避免冤狱的发生,当中隐含对司法制度的高度信任及其存在的必要性,那么《正义回廊》则走向与之相反的另一面:高思钧说出“冤狱比放过有罪的人更不公义”,更像是一句自我安慰、安慰观众的妥协话语(香港观众映后讨论的焦点还是在唐有没有参与谋杀),实际上是(创作者认为)本应接受惩罚的罪人无罪释放,一切只是因应“无罪推定”、“疑点利益归于被告”及“精神障碍辩护”而采取的辩护策略。
所以《正》也包含如何“演场好戏”的后设元素,法庭之上真相与否并不重要,公义得不到彰显,唯一的“真实”或许只剩下历历在目的行凶过程,以及众人的“演技”。我想导演和编剧们应该更认同《桃色血案》传达的法律理念(两面性),不过限于篇幅,电影亦只能浅尝即止。
尽管《正义回廊》并不完美,充满导演和编剧为讨好观众不慎流露的机心,但面对创作空间越发收窄、影视作品同质化情况渐趋严重,香港电影更需要多元化,更需要这样一部摆脱偶像崇拜、个人主义包袱的精彩群像戏。今年下半年港产片集体经历了一次久违的口碑与票房双爆发,我衷心希望势头正猛的《正义回廊》也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本文首发于「虹膜」
影片从开篇就定下基调,直接将故事背景和犯罪嫌疑人的认罪声明公开,似乎已经不需要其他佐证就可以宣判了。但在审判的过程中,观众却犹如场外陪审团一般,陷入了一种怀疑状态,同时也会根据呈现出的证据和庭审应答作出思考:如果自己是陪审员会如何投票?
电影通过很多不同人的身份展现了面对这样一个案件的不同视角:
警察视角里,大概率都是以抓犯罪嫌疑人为主要目的,会进行有罪推断。
媒体视角里,会挖掘事件背后的形成原因,找到更多素材去博得大众眼球。
律师视角里,如何为犯罪嫌疑人最最有效的辩护才是重中之重,哪怕去营造一个虚假的形象。
陪审团视角里,会根据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去揣测和判断,具有极强的个人色彩和主观判断。
当所有人的目的都不相同,大家都在为自己的目的而努力的时候,真相还重要吗?人们想知道的或许已经不再是真相,而是如何获取自己的最大利益。
影片的拍摄用很多戏中戏的“戏仿希特勒”的片段展现犯罪嫌疑人的一些心理状态,这到底是他自身的想法,还是他对外界宣称的像塑造的想法?
一些场景的深度还原,以及陪审员和辩护律师出现在还原的场景中时,仿佛回到案发现场,但又是被不断修正的案发现场,最终我们只能选择相信其中一种说辞。
在视觉呈现上,很多镜头采用明暗相交织的画面,似乎也在说,黑白分明,但最终我们看到的也就是局部的光亮之处,大面积的黑暗是不曾展现的。
这部电影引发的思考:
首先,这并不是一个还原真相的电影,相反,它没有所谓的真相最终的呈现。
其次,它呈现出的各种说法和视角,都在帮助我们认清——或许并没有所谓的真相。
最后,正义是什么?它的呈现方式是怎样的?法庭的审判就可以将正义尘埃落定吗?12个陪审员的不同视角和投票,就代表了法律的公正吗?
我们最终选择的正义,其实不过是选择了我们本就相信的那个说法,甚至可以说是选择了我们一直相信的自己的价值观之内的一种说辞而已。
文|梅雪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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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香港电影有两部最值得关注,一部就是《毒舌律师》,另外一部则是《正义回廊》。
前者是正宗的爽片,后者则有则更为严肃的追求。
要区分这两者其实很容易,前者,一定会简单化现实。这种简单化不是能力的问题,而是片种的要求。因为只有简单化,才会产生真正的爽利感。这个世界比在现实中更为清晰,才会让人觉得更能够把握。这是爽的最根本的心理机制。爽片,当然会涉及到现实,但这现实只是为了让你能够更加投入情感的一种手段。而后者则不避讳现实的复杂性,它就是要让我们从自我的偏见和某些惯性的简单化的。看法中解脱出来,呈现出这个世界更莫衷一是也更善恶难辨的混沌来。
如果你能明白这一点,你就能理解这两种电影的巨大区别。
《毒舌律师》,抓住阶级压迫这一亘古不变的戏剧主题,唤起或者挑逗起观众对于这一在现实中司空见惯现象的巨大仇恨,然后用现实中极为稀少的邪不胜正的逻辑让观众得到巨大的快感。
《正义回廊》则为我们揭示了一个更加惨不忍睹的世界。这个世界最大的罪恶,并非那种不言自明的强权对于弱势群体的欺压,而是底层之间绝望的互相杀戮。现实中,强权对于弱势群体的压迫,可能并非如此戏剧化的赤裸裸,它更多地被内化或者是弱化为一种绝望的气氛。
底层的反抗也并非是面向上层建筑的叛逆,勇气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个极为珍惜的东西。将刀捅向更弱者,是人类发泄的最主要的渠道。
而权力对于弱势者的欺压,也往往都是通过代理人实现的,最大的代理人,往往是你的亲人,甚至是父母。
在你被社会虐待之前,你会首先被自己的父母虐待。当然这个虐待也有着着它的理由,父母有着他们自认为的对这个世界的更清醒的认知,于是他们按照他们的理念,强迫自己的子女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按照他们理想的样子,去打造自己的子女,为了让他们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能够平安的生活下去,但这种不顾及自己子女的自由意志的做法,却往往在子女的内心种下了最深的仇恨,留下了最深的伤痕。
这部《正义回廊》的悲剧原点其实就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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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部很丰富的电影。
它既写了两个主人公也就是两个在现实中的失败者,怎么样通过杀死父母的方式来泄愤和救赎的心路历程,也写了法官公诉人律师以及陪审团所代表的普通民众他们基于各自的立场迥异而又复杂的价值判断。
这部电影其实有着强烈的社会学上的追求,它似乎想通过一个横切面去探讨正义的艰难与复杂。
它对主人公的心态的剖析是简单而又有力量的。
他找不到工作,这是社会对他的蔑视和抛弃。
他去应聘色情片演员不成,这是对他性魅力和性能力的嘲笑。
而父母让他转让房子,这是亲情在他最危机的时候对他的背叛和追杀。
这样一个在任何层面来说的绝对失败者,却深深地崇拜着希特勒。一个被强者伤害的人在内心的最深处,却崇拜者最强者。因为他要通过把自己幻想为最强者的方式,来平衡他在现实中所受到的挫折。
这是一个存在感极度缺乏的人,所以说他才在他杀掉自己的父母之后大张旗鼓的电视寻亲,这与其说是他指东打西的障眼法,不如说是他能够赢得别人目光的难得的机会之一。
杀掉他的父母从这个层面来说,不只是他泄愤的手段,也是证明他自我能力的一种方式。所以说他才在跟别人聊天时自我暴露。这是他一生难得的伟业,他无法锦衣夜行,他必须和别人分享他的荣耀,即使这种荣耀以终身监禁为代价。
杀掉他的父母从更深层次来说,是他与这个社会彻底决裂的一种宣示。他用杀戮的方式断掉了这个世界上最为牢固和尊贵的一种关系,他是在向整个世界宣战,他用这种方式来显示他的骄傲。
如果说这位男主角因为处处被认为无能而要显示自己的卓越,以至于把杀人甚至于在法庭上受审都当作他展现自我风采的舞台的话,那么另外一位主角这是将无能作为他的挡箭牌,甚至护身符。
若干年的经历,让他深深懂得自我虐待的妙处。他自动自觉地把自己放在最为低贱的位置上,目的是激发出对方深深的道德负疚感。
他用自杀的方式,将自己的姐姐牢牢的拴在自己的身边。
他用逆来顺受的方式,反衬出警察粗暴执法野蛮逼供的行事作风。
他用他真假难辨的弱智,将他杀人的共谋甚至是主谋的身份推脱的一干二净。
他本能地将自己的弱智和老实武器化,高妙而隐蔽的发泄他对这个世界的恨意。
如果说前一个主角必须要让这个世界知道他对这个世界的恨意,且有能力去表达这种恨意的话,那么这个人这以实质性的伤害这个世界同时以隐瞒这种伤害以为荣。
林海峰所饰演的律师是这个片中唯一的一个理想化的人物。他有着强烈的道德感,也有着令人尊敬的职业精神,他本能地厌恶男主角,却又尽职地为他辩护。
至于公诉人和那位女律师,则是更职业的打工人。他们惯性地义正词严,雄辩地诉说着有关正义的话语,但绝对不在其中投射任何自我的感情。他们是真正的工具人,他们的彬彬有礼,以及这种彬彬有礼背后所透露的冷血,那我们看到了我们习以为常的这套社会运行规则背后的冷漠,以及这种冷漠的无处不在。
那些陪审团成员,则显示出这个世界价值观的斑驳与参差。
老者非常自觉地自我带入到被杀的父母的角色身上,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寡恩薄情大逆不道。而年轻人这本能地反对这种道德上的倚老卖老,认为这背后无非是一种想要垄断道德审判权的专断,和同理心的匮乏。
相对于男性对于逻辑的争辨,女性的天然的更容易被故事打动,当那位胖子的姐姐现身说法,所有女性都忍不住抽咽起来。
他们总是本能地以为立场就是真理,就是真相,面对真正的却与自己不一致的真相时,他们却更愿意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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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电影,和这部电影的监制翁子光的《踏血寻梅》在某种程度上有相似之处,它们都讲述了一个诡异的杀人案件,两个主角之间的关系也远远的偏离了惯常的凶杀电影的主线。
所不同的是《踏血寻梅》,更专注地深入到了两个主人公的内心世界:那种无法命名的被漠视,那种不起眼的被拒绝,让他们对人这个物种有了一种他们都不能想象的恨意。在他们的厌世情结,和杀人事件之间有着不那么理所当然的暧昧的空隙,而翁子光尊重这种空隙,并没有用一种武断的判断去解说和阐释它,于是电影就有了一种凄冷的幽微的气息,那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却又稀薄的又能被瞬间点燃的东西,毁灭与拯救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被连接在一起。
与《踏血寻梅》的阴柔与深情相比,《正义回廊》则显得阳刚和愤怒。《踏血寻梅》讲的更多的是人,而《正义回廊》讲得更多的是事儿。《踏血寻梅》讲的是一种诡异的爱,而《正义回廊》讲的是无处不在的隐形的或者显性的恨。
《正义回廊》拍出了这种恨的层次和逻辑,也拍出了一个社会共同体里面这种恨或者说裂缝的更普遍也更温和的状态。从某种程度来说,相较于《踏血寻梅》,《正义回廊》是一部更庞大的电影,也因为这种庞大,让它对每个层面的描述都有着格式化的嫌疑,影片中没有有类似于《踏血寻梅》里面男主角割伤自己的手去手淫这样让人瞠目结舌却又悲哀异常的场景,于是它对人性的描摹始终就缺乏一种临门一脚的穿透力。当然这种横向的丰富在当下的华语电影里面仍然是少见的,影片试图通过这一事件透视香港人精神状态的企图心也值得尊敬。
在片中,我们能处处见到那种与现实钩联的蛛丝马迹,无论是片中抓捕场景中年轻警察的妈妈对于警察的厌恶,还是影片本身的主题之一弑父,都是这些年香港巨变或表或里的一种表达。
艺术终归是有关现实的,即使是最虚幻的最玄幻的电影,它本质上还是要与当下的集体心态有所呼应。
从这个角度来说,香港仍然是华语电影最值得期待的地方,因为它的创作者还是有着这种自由有着这种野心,也有着这种责任感去表达那些萦绕在普通人心目中的悲伤或者愤怒。
悲伤或者愤怒,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正能量的正能量。因为它代表着我们对这个世界仍然抱有希望,代表着我们还不是弱肉强食的忠实拥趸,我们仍然相信某种更高贵的精神更理想的社会形态在不远处的某个地方。
我发现将作品与事件当魔术方块看,每次看就会有不同发现。 比方从人心来看那些回忆的流变,或从事件中钻个小孔来看人性的切面,这对我来讲都是生之乐趣, 它不见得会接近真相,但比较接近我人生想追的真理。 如果电影大师塔可夫斯基说当个「合格的读者」是重要的,那我们何妨一路当个找答案的人,
社会写实片曾是中国香港的骄傲,尤其是奇案片,他们可以拍得很赤裸暴力,但可怕的是他们也能拍得像是整个社会的照妖镜。 在香港票房高达一点五亿票房的《正义回廊》不是最完美的犯罪电影,但电影中的灵光闪现与一拳到肉的批判有如回到港片最骄傲的年代。
后真相时代,是否真有正义容身的可能吗? 编导以唐文奇这看起来很无辜又无助的嫌疑犯,说出了整部电影想编织蜘蛛网的野心,那像是迷宫也像是个人进退无着的意象。 有如卡夫卡的《城堡》,任何人进去只能被同化在体制里。 香港人的骨气,从《僵尸》、《智齿》到《正义回廊》,都充满了肉身降伏但灵魂不屈的声音。
无论你何时想到中国香港,你的感官都是冲撞的,甚至可以闻得到画面中的味道,包括感到拥挤的汗湿,以及天堂与地狱全压缩在一起的时空,人性在其中有如多汁又腐烂的果实,同时汗涔涔的又喷满名贵的香水,处处都蒸馏着人心。
如今想来,每个国家的犯罪片都有它的特殊美学,美国仿佛在无尽的公路循环着、日本是过度发展后的空洞寂寥,而韩国则追随着中国香港,发展出来溢满恶之气味与汁液的城市美学。
近期的《正义回廊》就是让人感到港片力道再回归的电影,继《智齿》的魔幻痛楚后,《正义回廊》则聪明地以不同视角让人感到身处「他人即地狱」的前排摇滚区。
片中每个人都投入在他人的目光之中,成为自己生命中的演员。 其中一场法庭戏,让正义如同秀服,穿得所有人忘乎所以,仿佛正义像虚荣的香水,到哪里都是为了它而亢奋的戏精。
这部片在中国香港本地市场像是一剂活血针,让观众重新回到戏院,上映一周后因为口碑而票房飙升,以资深影迷来看,的确是中国香港不再讨好更大市场,找回过往风采的作品。
导演何爵天虽是第一次执导长片,但相当大胆地打破第四面墙,将观众也拉进他的法庭戏里,同时很高明地让你看到犯罪者的幻想独白,或交错着时序地让你进入不同人的回忆里,这点反映着后现代的《真相》本来就是经过再造、加工的普普罐头。
它表面上在追索真相,但更深入地是想呈现这个无法相信什么的世界,很多人会将此片联想到经典名片《十二怒汉》,因为都有评审团的戏码,但相较于《十二怒汉》的想证人清白,《正义回廊》则是没有人确定看到的是真的,一百个口一百个真相,包括连观众本身看完都会怀疑自己的判断,或是下了字幕时,还在追索它最后留下的线索。 它以一个更非典型的开放结局混淆你,来呈现我们现在看到的世界长相。
导演的野心明显要缩影21世纪的真实,包括人人观望而噤声、表演性人格泛滥、原子化孤立处境,以及专业为了曝光而变质。 其中的律师在面对嫌疑人时充满精英的骄傲,与在法庭上为其辩论的态度成为同情者,审判完则流露赌徒心态,真相就是个赢家的游戏。
这部片是由翁子光(《踏血寻梅》)监制,何爵天之前是他的副导,在奇案的处理上,他们都关注在香港这片土地上近年都发生了什么事。 翁子光也是电影《僵尸》的编剧之一,可以看出他一直关注社会与个人的「变形记」,当你的经济价值消退时,将要如何定义自己?
无论是那岛、建筑物,还是个人这二十年都经历了卡夫卡的「变形记」,一早醒来变成了虫子后如何自处,这也是今日世界的现实,小至个人大到国家都会一朝变形。
故事中很少人在意真相与正义,他们都仍处于一种片中提到的97年之后的状态——谁知道明天是如何,只能掌握此刻的充满投机。 对很多事无法当真,嫌犯活在自己的希特勒梦想里,而片中菁英律师则活在「why so serious」的状态,那岛如孤舟的命运,让那片中的人都活得没有盼头,包括里面的陪审员们。 「正义」因无法被任何人呼唤上场,因此它的存在感很强,它沦于表象上的激化功用。
这部电影看似很多对白,但也同时反映了一个失去任何价值的时代。 犯下冷血奇案的、参与奇案的大律师,与因为那奇案搞到心情浮动的民众,都在诉说着白噪音,空泛而多话,却没有人是这舞台的主角,也没有任何事件有重量。 即使再惊世骇俗,像这部电影标注的是三级血片,但它更传达的是各自密闭式的噪音,浮泛的空白,各自的屏幕。
台词则是充满工具型理性的精英用语,另一种则是哭泣呐喊,与无谓的自我表述,与《十二怒汉》中的掷地有声不同,这部则充满着我们在社群与新闻看到的重复性用语,每个人都是学舌鸟,说出的话都不再新鲜,如细雨无法到达谁那边,它的确呈现了后现代的真相。
相较于台词的设定,每个演员的演出很真实,彼此都回应了对方的投射,让观众有了不同的体验,我们看到的他们都如拼图,只存在那时刻与对方的投射中,因此它不是一部有完整人设的电影,反而让我们有如被卷进万花筒一般,看到了每个人因不同对象而产生的碎片真实,包括为弱智嫌犯辩论的律师在庭上为自己的道德亢奋而陶醉、 如嫌犯唐文奇的哭戏在某一刻令人惊悚、如嫌犯张显宗在兄弟最后收线的表情有如末日。
让观众都看到了社会面具上龟裂的缝隙,与每个人的真假难分。
这是一部非常后现代的电影,所有的话语都像是复制过的,所有的情感都近似加工的汹涌又蒸发,一群人跟着做睁眼梦,包含陪审团九人,再也没有人如《12怒汉》发出真理之声,只有一退休老师说出怀疑,留了悬念。 彷佛真相曾来过一般,只是呼呼的一阵风而已。
此片有如嫌犯唐文奇的说法,编织一张蜘蛛网,让大家都跟着起舞。 它特别在这样的布什亚的拟像世界中,呈现了灵魂假不了的哀号,仿佛自己的主人已将它封闭了一般,让人想起《天才雷普利》的最后,主角恶人也将自己断舍离了。 可贵的是演员的高明演技,让你看到灵魂比肉体更先消亡的痛苦或空洞。 这是一群人很美的极致演出,真相被无视,众人只剩一闪而过的真实。
《正义回廊》集结了许多香港硬底子的演员,包括饰演陪审团的不少是资历深的演员(其中还有叶蕴仪),这部电影集结了香港人再回荣耀的决心,我在其中看到了中国香港当年的自信神采,因此那天我与其他过半观众都坐到了片尾字幕结束,那是一种对他们不死意志的致敬。
拍出了之前《被消失的凶案》想拍但没拍出的东西,在《十二怒汉》的故事框架上加入了当事人、警方、律师的情节,使得整个故事厚重了很多。
semi open ending,半开放式的结局也让更多的人观影之后多了思考和讨论。从我的角度,我更愿意相信肥仔是有罪,毕竟男主在20分钟内完成打包+清理现场是100%不可能完成的,即便他事先有着非常周密的计划。
但肥仔和虾头的演出,在我的心目中已经预定了来年金像奖最佳男女配了!尤其虾头那一幕有些突然的情绪失控,让我的神经一直拉满,直至公布判决结果那一刻。相信,如果我是陪审团,可能也会保持一样的判断。
戏中玩得一些粤语梗,别说是一般母语者了,但凡你对香港过去这些年发生的事儿少点儿关心,都可能会不理解。但这类小讽刺,完全不影响观众对于主线故事的理解。
在700w人口的地区取得超过3000w票房,这么换算下来,怎么也约等于大陆地区30e了吧?
生命不息,抽水不止,台詞無時無刻在影射和諷刺,把高院幻化成納粹法庭也是足夠大膽和憤怒。罪人、律師和陪審團三種視角,將法庭變成劇場,將控訴與抗辯變成律師各自講述的故事,每人心中都有一個劇本和人設,可大家都離那個所謂真相「差兩步」。很喜歡導演用的光影和色調變化,充分隱喻角色的心境,有點炫技的感覺但好型。演員表演真的挑不出什麼毛病,估唔到莊韻澄和盤菜都做得咁好,真係勁。
男二比男一演技更细腻 私以为他参与了作案 毕竟是一个考过会计二级的人 对他前女友和姐姐做的事也有pua的感觉 感觉很会操控人心 但是参与作案对他又没有好处 假如我是陪审团估计最后也会投无罪 可能就是这样捉摸不透的结局才是这个电影最有意思的地方吧
“别以为你胖了我就认不出你了莱昂纳多”真的很好笑哈哈哈哈哈哈 电影整体质感很喜欢 好喜欢男主的律师 又贱又牛 场景切换厉害可惜镜头有穿帮 个人觉得nazi部分没必要且很出戏 有种被迫吃咖啡泡饭的感觉×
啧,这片最大的问题出在主题不清,前期用视听去做exposition挺有效率,后期用太多抽象的视觉传达已经严重干扰叙事又不知所云,看得人不耐烦,通片对情节的无序展示多过有效组织,记者那条线什么意思啊,就略遗憾的作品。
作为新人导演作品,还是很不错了。有传统香港奇案题材的猎奇,又有十二怒汉式的辩论与思考。不过,也是因为是新人作品,表达还是过满,想要传递的议题也有些太多了,反倒每个都没有讲得特别透彻,稍微有些遗憾。另外,形式感的部分,那种舞台式的表达,也挺别扭的。不过,整体还是值得推荐的。
2022.10.15. 百老汇电影中心,优先场 + 导演Q&A。《踏血寻梅》导演翁子光(本片做监制)的第二部“香港奇案”电影,亦是导演何爵天的首部长片。双男主的演出太太太出色了,三位律师(其中一位由香港剧场女王苏玉华出演)、九个陪审团成员、还有两男主各自的家人(哥哥、姐姐),单这16个角色在剧本上的平衡和演员们非常精彩的群戏呈现,就让我觉得非常了不起了。摄影上用了很多“奇怪”的角度,很多场庭审戏用了非常“话剧”的方法从不同视角“还原现场”,非常有意思。近130分钟的片长,依然意犹未尽,结尾处似有似无的“反转”,让本就离奇的故事(真实案件改编)更带给观众脊背发凉的观影体验。这部电影是香港依然有着好编剧、好导演、和大量的能演会演又敢演的好演员的最好例证。
唐文奇有没有杀人已经不重要了,陪审团所谓的正义也不过是笑话而已
记性那么好的人,也不会蠢到哪里去吧(和今日名媛蔡天凤案不谋而合)
和《毒舌大状》前后两天看挺奇妙的,一个是英雄主义的阳光照进裂缝,一个是上帝已死的深渊凝视黑暗。加上今天HK的名模碎尸案,戏剧照进现实,多么混沌。
增加了看三级片、需要出示身份证的体验;紧凑有张力,埋了疑点没有完全说明;观众也和陪审团相似,凭感觉决定真相。我们不会知道案发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要尽可能提出更多猜测,确保决定是在充分思考下作出。
自己选的路,那跪着也要走完。。。张显宗,你那么想当天才?演砸了可就要蹲一辈子了。唐文奇,你那么想当傻子?演得太好可就要一直演下去了。
命案拍成懸案;真相尋掘過渡到社會拷問;弒親事件扭橋成雜誌奇聞;罪與罰的辯論變味成貼標籤的大批鬥。每每擔心香港電影的表達是否收窄,方向何去何從,香港年輕創作者就會捧出一個「駭人聽聞」的作品,告誡諸位,keep rolling.基於一個真實的社會悲劇出發,卻保持由作者出發的重新構思,竟然精細到去做九個陪審團成員不同的、鮮明的個性和認知,再加上兩個嫌犯、三個大狀、警察,數在一起十幾二十個角色,竟然可以不亂。大家的迂迴、對撞、真相和謊言。甚至還拍了個希特勒的小傳記去為整個故事做一種戲味上的延伸。然後,整部電影是蠻成立的。行至結尾,張顯宗拍打探訪室面前的玻璃,那幾聲悶響,是世界如何負我的無力問責,也有著更多言語道不清的千瘡百孔。縱然總有陣甩不掉的話劇味,結局的混剪更是莫名其妙。但,我依然讚美編劇和導演的無畏
「制度不是不可以改,但为了个人改,那叫权术」
想對所有新一波的香港電影說,片子好壞,和兩個小時裡面插入的所謂運動中的金句數量無關!本片中那些「生命麵包」「海底撈」真的需要嗎?
演员很好,但故事凑在一起没有想象中的好。这个真实故事本身已经有足够看点,但中间叙述有些混乱,还穿插着让杨伟伦模仿希特勒的桥段,刻意得有些不知所谓,反而削弱了故事的力量。集中在案件本身,反复推敲出不同版本,加上演员们的精彩演出,难道还不够吗?律师和陪审团的言语中夹带着很多抽水的话,其实也没太大必要。新导演想要的太多,反而让案件到结尾有些失色。麦沛东明年会拿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吗?
刺入别人血肉的刀不会令自己幻痛,并未偏心的遗嘱却似刀见血。吞进自己肚中的药没有令自己升天,帮忙肢解的尸骨却比药疗愈。天才也是冷血的元首,白痴亦是高超的演员。事后想来逃过了一劫,却堕入永生人伦炼狱。或许得到了赦免,却终身被梦魇蛛网裹缠。法庭的力量始终有限,回廊里必有业果跫音在回响。
本來想給5星,可惜結尾弱了點,懸疑有餘,邏輯不足。真相近在眼前卻不捅破,感覺導演也有些不知所措難以收尾,差了點意思。同意某些評論:有些地方太滿了,太故弄玄虛了。但演員們真的很棒。
救命!“搭直升機到金鐘食晚餐”真是讽刺香港律政精英和平民百姓阶级差距的地狱级笑话 :)
作为香港本土电影的一剂猛药,很生猛的处女作。可以看出导演的野心很大,希特勒、宗教、时事热点事件等等,拿捏处理的很自然不做作。各种场面的掌控调度,展示了强大的蒙太奇使用能力。但也许是野心太大,想要的太多导致后面剧情线太乱,没有重点,让观众感到无聊。作为处女作还是很惊艳的,支持香港青年导演!
本片很像《踏血寻梅》和《十二怒汉》的结合,但是没有达到他们的高度。对于作案动机的探究不如《踏血寻梅》有人文关怀和深度。对于陪审团裁定的展现过程很精彩,但是结果不够有《十二怒汉》有说服力。导演用了许多类型片技巧让庭审过程变得有趣,涉及案件的群像刻画也很精彩。但也存在用力过猛的问题,导演塞了太多无关紧要的内容进来,让人不知道他最主要想要表达什么。